2011年5月8日,湖北天门拖市镇张丰村的一个小院里,年仅31岁的王刚正蜷缩在床上,脸色惨白,细瘦的胳膊正抓着被子抽搐。
10年前,王刚揣上500元钱,坐上了前往武汉的班车,准备去寻找工作。
却没想到此后10年间,王刚了无音讯,与父母再相见时已是绝症晚期,时日无多了。
5月15日晚10时53分,王刚躺在床上停止了呼吸,他甚至没能过上32岁的生日。
母亲孙国香痛哭不止,她想知道儿子离家十年间,到底发生了什么,让王刚身患重病,再见就是诀别。
而父亲王道洪则双眼空洞,抖着声音说:“都是那些网络游戏害了我儿子啊!”
父亲王道洪是当地民办小学的老师,对儿子的学习抓得很紧,平日里也对王刚十分严格,在他的教导下,中考时王刚成功考上了当地的省重点中学,成为了一家人的骄傲。
高二的时候,王道洪被儿子的班主任叫到了学校。
原来王刚接触到了电子游戏机,一开始是周末放学去玩,后来甚至为了玩而逃课,让老师十分气愤。
好在发现及时,在学校和家人的共同努力下,强制让王刚断了玩游戏的想法,集中精力学习,高考结束后成功收到了当时的武汉化工学院,现在的武汉工程大学的通知书。
报上了化工学院的热门专业——精细化工专业。
然而大二的时候,学校老师打电话告诉王道洪,王刚因为沉迷网络游戏,发展到长期旷课,已经有多门功课不及格了。
又气又急的王道洪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儿子所在的大学,亲自带着王刚去给老师承诺,一定会戒掉游戏,好好学习,改过自新。
一转眼王刚就从大学毕业了,却没有参加学校里的招聘会也没有去投简历,家人问他就说是还没找到合适的。
回家后不久,王刚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,就和家里要了500元钱,坐上了前往武汉的车。
2001年8月28日,王刚到达武汉后还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,但自那以后,夫妻俩再也没有收到过关于儿子的任何信息。
心急如焚的夫妻俩多次前往武汉寻找,把儿子的朋友同学都问了个遍,始终没有音讯。
这期间,王道洪找到了儿子所读的大学才知道,王刚因为挂科过多,没能拿到毕业证,而他挂科则是因为没能实现当初的承诺,依旧沉迷于网络游戏,无法自拔。
直到10年后的2011年5月7日,母亲孙国香才接到了来自武汉的电话:“你儿子找到了,病得很重,被警察送到了救助站。”
一开始孙国香还以为是电信诈骗,但实在太过担心儿子,就想着哪怕是被骗了也要去看一眼,可当夫妻俩真的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时,都心疼得说不出话来。
只见床上的人留着脏乱的长发,瘦骨嶙峋,手腕的骨节好像快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,胸口极大地起伏着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孙国香扑在病床边哭嚎:“儿啊!你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?”
王刚说不出话来,只是把头埋在母亲的衣袖上默默地流泪。
通过王刚断断续续的讲述,以及他身边朋友、同学的阐述,王刚这十年来独自生活的轨迹被一一揭晓。
虽然高中的时候被阻拦了,但王刚依旧对街机上的绚丽画面依依不忘,于是刚上大学就重新拾起了游戏。
在当时,市面上的大多数游戏都是日文的界面,没有中文翻译,为了玩游戏,王刚还选修了一门日语,成绩也很不错。
如果他这份心思花在专业课上,或许也能做出一番成就,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大一大二的时候,王刚还只是好玩,平常寝室和班级的集体活动他也会去参加,但从大二升大三的那段时间开始,他彻底地陷进去了。
先是一些选修课没有去,后来专业课也不去了,寝室的活动永远都缺席,甚至吃饭还要让舍友帮忙带。
到毕业的时候,王刚还想去找专业课老师求求情,好歹让他拿个毕业证,可老师一看到他就没有好脸色:“课不好好上,学习也不行,怎么可能给你过?”
这时候的王刚才感觉到了羞愧,以至于连肄业证都没有回学校拿:“没脸去学校拿。”
回到家乡的小山村后,面对着家人期盼的目光,王刚只觉得有针在身上扎,于是提出要到武汉去找工作后,拿着家里给的500元匆匆离开。
回到大城市后,王刚和朋友一起合租,做起了回收旧书,白天收旧书,晚上就去打街机游戏,每天雷打不动。
后来他连旧书也不收了,干脆在街机游戏厅里找到了一份工作,帮忙维修街机,一个月300元,虽然不算多,但也能勉强生活。
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后,王刚与合租的朋友发生了矛盾,搬出了出租屋,在街机游戏厅里住下,每个月的工资也涨到了700~800。
整日待在游戏厅里,王刚也交到了一帮有着共同“爱好”的朋友,一帮年轻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游戏,还有坐在一起交流游戏攻略。
那时候的王刚是快乐的,也是迷茫的。
当时王刚有一个因为打游戏认识的好友,网名叫“林间小盗”(以下简称小盗),小盗曾经劝说过王刚去找一个正经工作,好好生活,可王刚不仅不听,还要疏远小盗,小盗也就不再提起。
2008年6月,一款2d横版过关游戏在中国发行,那是一个由韩国公司研发的格斗游戏,刚一在中国上线就吸引了大批的玩家。
那时候随便走进一个网吧,十台电脑里有八台都在玩那个游戏。
小盗刚玩这款游戏的时候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千万不要让王刚接触到这个游戏,不然全完了。
可王刚还是看到了这款游戏,并迅速沉溺了进去,除了去街机游戏厅工作之外,基本都没走出过网吧。
好景不长,2008年9月,王刚所在的街机游戏厅因为涉嫌赌博被关停,他就此失去了容身之所,在武昌区附近租了一个每月180元的小房间。
小盗曾经去过王刚的出租屋。
那是一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房间,阴暗潮湿,照不到光,一张床和一个抽屉里塞满了东西的桌子就是全部的家具。
失去了街机,王刚转身投入到了互联网中来,到后来干脆把在外面租的房子也退了,直接住在网吧里。
困了,直接在座椅上一靠,或是在电脑桌上一趴,饿了就找网管买泡面买吃的,后来觉得太贵就到外面买炒饭,吃面条;卫生这些就在网吧卫生间里解决。
在这款游戏里想要变强,除了要花时间去打装备,就是充钱,不仅能获得更强的武器,还能获得炫丽的外观。
王刚本就不多的积蓄很快就所剩无几,为了生活,他做起了游戏代练,还把自己收集到的装备以高价卖出,一把“宝剑”就能卖到320元人民币。
那时的王刚,一个月光靠买装备可以挣700多元,卖游戏里的金币可以获得1000多元,月收入能够达到2000元左右。
这些钱不仅要支撑王刚的日常生活,还要付网费、在游戏里充钱,只是刚刚够而已,但王刚却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错,能玩,还能赚钱。
他的好友小盗看不下去了,劝说王刚还是要把精力放到生活上来,游戏永远都只是游戏,总不能一辈子靠游戏生活。
这番言论似乎戳中了王刚的痛处,他大发雷霆,很快就疏远了小盗。
2010年11月,王刚感觉身体很不舒服,开始不停地咳嗽,后来实在受不住了就“抽空”去虎泉医院看了一次病,之后就再也没去过。
因为王刚实在是太忙了,他要“照应”20多个游戏账号,其中有5个都是接近满级的高级账号,需要王刚每天都花时间去升级、打装备。
后来为了方便,他专门找到了一家名叫“聚朋”的网吧,在里面最便宜的、位于一个角落里的卡座上连续待了7个月之久。
角落里有一个黑色的小沙发,王刚平常困了就躺在这个沙发上眯一下。
当时的网吧还缺乏规范的管理,上网的人都是一根烟接着一根烟,通风也做得不好,经常都是乌烟瘴气,再加上王刚常年不晒太阳,缺乏运动,吃的也不营养,身体很快就垮了下去。
据当时的网吧工作人员说,那时的王刚瘦得可怕,一咳嗽就像拉风箱一样,生怕他把自己咳得背过气去。
尽管身体很不舒服,王刚却一直没有再去医院,一个是要“照应”游戏账号,一个是因为身体不好,精力也不行,打不到好的游戏装备,赚不到什么钱,收入只有以前的一半。
于是王刚倍加“努力”,身体也越来越糟糕,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。
网吧的工作人员和老板都很担心这个小伙子,因为相处时间比较长,也曾劝过他,但一说这个话题王刚就瞪眼,于是只能每天多留意一下,还给他送过药。
2011年5月6日下午5点左右,网吧的负责人之一李某来到网吧时,发现王刚躺在那个小沙发上,面无血色,十分虚弱。
李某吓了一跳,急忙问他有没有事,还表示可以帮他联系家人,可王刚却说自己本来就是离家出走的,不想联系家里人,自己躺一会就好了。
3个多小时后,王刚还是躺着没起来,因为王刚的身份证早就丢了,又不愿意告诉李某自己的名字和家里的地址,于是李某只能打了110,让民警把他带走。
民警看到王刚的状态后也吓了一跳,在通知了他的家人后,王刚被送往了救助站。
“那么白,还瘦得吓人。”当时负责照顾王刚的救助站工作人员回忆说:“他说他是个大学生,我觉得一点都不像。”
孙国香和王道洪接到电话后急忙赶往武汉,5月8日是母亲节,孙国香终于在武汉岱家山医院见到了10年未见的儿子。
看着病床上那个极度虚弱、瘦骨嶙峋的身影,孙国香差点没认出来。
办理交接的时候,救助站的工作人员递给孙国香一个小夹子,里面是王刚的两张银行卡,上面总共只有700元现金,那是王刚身上仅有的物品,连衣服都是工作人员帮忙买的。
心急如焚的孙国香当天下午就花了1300雇了一辆救护车,把儿子送到了天门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病。
可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让两人的心跌入了谷底:王刚患有左侧自发性气胸,继发性肺结核、双肺损毁,结核性脑膜炎,肛周寒性脓肿等病症,随时都有生命危险。
医院给夫妻俩下了病危通知书,并建议转院治疗。
王道洪看着病床上偏着脑袋,连呼吸都困难的儿子,只觉得脑袋发晕,根本不敢上前相认。
听说儿子在此之前已经在网吧里待了7个月,这位已经满头华发的父亲低声怒吼着:“网络游戏就有那么好玩吗?连命都不要了?”
王刚只是转转眼珠,断断续续地说:“你,你不懂……”
王刚在玩游戏上算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。
他曾经十分痴迷的那款街机游戏里,王刚算得上是一个风云人物。
靠着精妙的操作和绚丽的技巧,王刚在这款游戏里杀遍无敌手,还以id“电光影里”录制了一些攻略素材传到网上,收获了一票粉丝。
在相关的论坛里,有人称在这款游戏里,开启了一个“王刚时代”,还把他称呼为大神。
尽管只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文字,以及一些人的跟风追捧,也让在现实生活中屡屡受挫的王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。
既能玩又能获得“成就感”,王刚就在虚拟的世界里陷得越来越深。
接触dnf这款游戏后,王刚很快上手,靠着游戏天赋榜上有名,一些相关的游戏论坛里,他的游戏id常年被提起,他还收了一个徒弟,网名叫“空”。
在空的眼里,自己的师傅是一个有着绝妙的操作又十分仗义的人,自己有什么关卡打不过,他都会帮忙,现实生活里有什么问题,王刚也会慷慨解囊。
王刚就好像分裂为了两个人,一个是虚拟世界里的完美大神,一个是现实世界里的失败者。
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形象是美好的,自己的生活是幸福、成功的,王刚沉溺在了游戏世界里的虚假幸福里,去逃避现实生活里的问题。
人生是美好的也是残酷的,既然王刚选择了逃避,他的人生也就此停滞不前。
但王刚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,游戏世界里他有朋友,有追捧他的小弟,自己也有一番“成就”,不小心在关卡里死亡可以复活再来。
可王刚却不明白,游戏可以复活,现实里生命只有一次。
他的遗言是:“真有意思”
2011年5月8日,一辆救护车把王刚送回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家。
回到家中的王刚整日蜷缩在床上,戴着输氧管侧躺着,他只能侧着身子,一躺平就喊胸疼,连饭也吃不了,只能吃一些流食。
王刚的情况经过报道后,很多人,包括他以前认识的游戏好友都知道了这件事。
这些陌生人们对王刚的情况十分同情,一些社会爱心人士送来了捐款,而游戏里的好友也在网上发起众筹。
截至5月15日,单是在他经常玩的的游戏论坛就筹集到了4200元。
还有一些人找到了王刚的父亲王道洪,表示愿意用高价买下王刚手里的游戏账号。
家里为了给王刚治病早已负债累累,听到这样的消息后王道洪急忙告诉了儿子,本以为王刚会答应,结果他却发起了脾气。
“不,不卖!”尽管说话已经十分艰难,王刚还是十分坚决:“这些账号就是摇钱树!”
5月15日晚上,王道洪正在照顾儿子,却发现一直侧躺的王刚慢慢变成了平躺,也没有喊疼,眼神开始涣散。
王道洪急忙帮儿子翻身,却发现儿子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,完全使不上力,还说起了胡话。
王道洪清晰的记得,王刚说了一句:“真有意思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王道洪凑过去,又听到王刚说了一句:“你不会知道的。”
晚上10点53分,王刚的心跳停止了。
王刚就这么走了,留下了悲痛欲绝的父母,两张不知道密码,存款加起来不超过700元的银行卡,以及一堆不知道密码的游戏账号。
王刚去世的第二天下午,夫妻俩忍着悲痛把儿子火化,葬在了村里的墓地里,后来也有一些网友和社会好心人来看望过,但很快就没了踪迹。
只留下一片孤坟。
有人说王刚如果生在现在的话,靠着打游戏能够过上不错的生活。
确实,现在我国的电竞行业开始慢慢发展起来,也出现了一些电竞选手有着不错的收入,直播行业里也有不少靠打游戏为生的。
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电竞选手,一个光辉选手的背后,是成百上千个在默默努力的人,能不能从这么多人中脱颖而出还是未知数。
其次直播行业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,真正能靠直播打游戏的也就那么几个主播,还有不计其数的小主播过着窘迫的生活。
更何况,王刚把打游戏作为了对现实生活的逃避,他不追求游戏里能够获得多少,只是不愿意自己的美梦被打破,最终耗尽了自己的精力与生命。
王刚的例子深深的刺痛了民众,而让人担忧的是像他这样沉溺游戏的成年人并不在少数,这也从侧面显示了网络对于成年人的监管有所不足。
尽管已经出台了相关的政策规定来限制未成年人玩游戏,但对于成年人却缺少监管。
在互联网高度普及的当下,我们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都少不了接触,难免会接触到一些网络游戏,所以对于游戏的监管决不能够放松。
退一步来说,其实沉溺于游戏,或许更多的是沉溺于游戏能够给人带来的正向反馈,比如满足感和成就感。
所以现实里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也十分重要,对于未成年人来说,需要家长更多耐心的陪伴和开导,不要让孩子因为孤单而与游戏成为伙伴。
对于成年人来说,尽管游戏能够给你带来现实里无法满足的成就感,但只有现实才有爱你的家人和温热的饭菜。
游戏世界固然美好,但只有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,才是最真实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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